日影 【再見以後。下】
「小不點打算在里約和小飛雄見面嗎?」坐在對面一起用餐的及川在閒聊中突然詢問,日向手中的叉子正捲著義大利麵。
飛雄?影山?在巴西見面?他頓了一下後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奧運將在兩個月後在里約舉行,這大概是他跟影山自畢業以來物理距離最近的一次。
「不,不會特別見面。」說完將叉子上的義大利麵塞進嘴裡:「這個好好吃!」
愉快的晚餐結束後,沿著海邊走回宿舍的路上日向才收到影山姍姍來遲的超簡短回訊問他為什麼,能有什麼為什麼,不就是巧遇?
在最低落時遇見了故人,而那人也拋下一切到異鄉闖蕩,讓他再度想起遠渡重洋的初衷,日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度過初來乍到的艱難後,他終於看見了世界的樣貌,前方的道路寬闊而明亮,他明白強大不是只有一個模樣,變得強大也不是只有一種方法。
海風徐徐吹來,海邊的城市連人行道都會沾染沙粒,偶爾聽到自遠處傳來的嬉鬧聲,月光照亮水面的波紋一層又一層,海平面上的月亮比起日本似乎也沒有那麼遜色,日向愉悅的哼著歌走在異鄉的路上。
*
「翔陽,今天就到這裡,謝謝。」
提早結束室內少年排球助教的工作,日向雀躍的來到沙灘,臨時多出的時間不能浪費,準備好在沙灘上好好打幾場沙排。
巴西的日子就像一個重新形塑的過程,該吃什麼、該如何維持良好身體素質,找到新的目標,開闢新的道路,每天都是新的累積。
視野打開後日向反而不再著急,他沈下心按照計畫踏實的一步一步向前走,一個全能舉對該有什麼條件?他該補足什麼?該改進什麼?通通放進日復一日的生活裡。
當他在送外送打工的路上看見奧運轉播時,發現過去的那磨蝕人心的躁動消失了,只有在非常少的時候他才會想起那個仔細修指甲、認真寫排球日誌的背影。
日向帶著球,在沙灘上熱身並尋找臨時組隊的搭檔,跟許多不同的人搭檔快速的增加他面對不同隊友適應力,畢竟他不可能永遠只打精準的托球。
「日向。」
熟悉的日文在身後響起,有一瞬間日向以為是自己幻聽,他停下正在練習托球的手,意外看見許久不見的前搭檔:「影山?」
面對日向看見自己到來的不解目光,影山不知道怎麼反應,他本來就沒有想好見到之後要跟日向說什麼,他以為見到面總是有辦法的,過去他們從來就沒有無言以對到尷尬過,原來面對日向自己也是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嗎?
「正好我在找搭檔,你要跟我組隊嗎?」
日向的話直接緩解影山的侷促,連見到之後要做什麼都一併解決。
似乎總是如此,在影山真的開始不知所措前日向就會為他找到方法。
「好。」他們碰面不打排球似乎也說不過去。
比日向更早抵達沙灘的影山已經等待一段時間,多次確認過這個沙灘就是日向會活動的沙灘,在不知道第幾次搜尋球網附近時才終於看見日向的身影,當橘色的身影出現在視線時,那份焦急才稍稍趨緩。
「走吧。」日向領著他走向沙排場地,並對場上剛打贏的人用葡文打招呼。
即使已經超過一年沒有一起打球,那配合起來的默契如同印刻在身體裡從未遺忘。
意外的發球出界、難以預料受風向影響的漏接、不穩定沙地上錯判的擊球高度,甚至在豔陽下消耗過快的體力,都是新鮮的體驗,不可否認現在的日向已經與記憶中不同,雖然在沙地上尚顯生疏卻不可否認日向沒有浪費這一年多的時間。
截然不同的氣候、陌生的環境、全新的語言、來自各方的人群與風格多樣的排球,這就是日向現在所看見的一切嗎?
連續打了三場後,他們在沙灘上坐下休息,日向獻寶似的遞給影山一整顆的椰子水:「這可是最天然的運動飲料,快喝。」日向一點都不認為畢業後就沒單獨聯絡過的影山,會知道怎麼找到自己:「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問了及川前輩,他說你每天都會來這。」影山知道如果直接問日向,是得不到甚麼答案的。
及川?因為那個合照?虧影山可以想到問及川:「所以,來找我什麼事?」
「你⋯⋯」影山看著日向愜意的坐在沙灘上對比自己的窘迫:「⋯⋯好不好?」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卻只能說出這樣的話。
日向笑了出來,雙手往後撐在沙灘上:「很好啊!之後我想當舉對,不同類型的全能舉對會讓球隊呈現完全不同的球風。」望著海面上的夕陽:「巴西的Wallace de Souza的最高擊球點是344公分、義大利的Luca Vettori是345公分、法國的Stéphen Boyer 355公分、波蘭Bartosz Kurek是352公分,我可以跳得跟他們一樣高,而且⋯⋯」
眼前侃侃而談自己目標的日向臉帶著堅定與對未來的期盼,如同當年他說著要打敗自己的神情,但這個表情已不再只對著自己。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日向的世界已經遼闊到不再只看見妖怪世代的對手,曾經他以為只要他一直走在前面,日向就會緊緊地追上;只要不回應他的感情,日向就不會停下追趕的腳步;只要日向修練回來,他們就還會跟以前一樣。
他終究是會追上自己的,不是嗎?
日向望著前方細數世界頂尖舉對們球技的側臉,與夢裡直視前方的側臉重疊,原來早在此時一直專注著看著自己的目光就已經轉移,不再交集的眼神淡淡的畫出一條界線,而他們就在兩端各自安好。
「如果舉對位搭配上左⋯⋯」話還沒說完,日向的臉頰被一雙手握住,直接向旁邊轉了60度,正想開口問影山搞什麼,影山的唇就覆上來。
雜亂無章的親著,影山學著當時日向的方式輕咬下唇敲門,緩過來的日向接過這個吻的主導權,右手扣住影山加深彼此氣息的交換,左手卻在換氣時輕輕推開影山。
被強制結束這個吻的影山微喘,但至少,至少日向還在身邊看著自己。
「這什麼意思?」一年半不見,從未主動聯絡,他不認為影山有什麼這麼做的理由。
「你⋯⋯終於看我了。」終於轉頭看我。
影山曾經是日向最直接的嚮往與目標,學著他慢慢把排球融入自己的生活裡,但現在的日向也已經有了自己的方向,扣除感情,他們究竟還剩下些什麼?對手?還是前隊友?
「時間已經有點晚,你該回選手村了。」日向站起身拍拍上的沙子:「我陪你去搭車,萬一你迷路我可承擔不起」
是有點晚,要繼續在這條道路上往前,他只能選擇遺忘,因為想也沒有用。
日向拋著球甩沙子,邊向影山絮絮叨叨地說著巴西的一切,有長得很奇怪的蔬菜、食物一開始很不能適應,有時會很想念米飯的香味,所以自己也學會做飯,這邊的室內排球訓練很有趣,人們熱情的方式跟日本很不一樣。幾句話間,原本有點曖昧的氣氛已經消失無蹤。
眼看公車站牌就在眼前,如果什麼共識都沒有,這樣一切不都又回到原點?
「日向,」影山拉住他沒有拿球的那隻手:「我訂了旅館,你要不要來我房間?」如果可以,想再多待在一起一些時間。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日向想跟影山說他們已經不是高中生,有些話不能亂說,卻看見影山無比認真的眼神。
「我知道。」他已經想不到其它的辦法,也不知道如何去表達他所想要的東西:「因為我喜歡你。」
「不是應該先說後面那句嗎?」這才是重點吧!
如果在高三就聽見這句話該有多好?只是眼前再沒有比排球更重要的事,自己遠渡重洋的目標如此的明確,他甚至沒有一定能達成的信心:「現在的我沒有辦法給你回答,完全無法思考排球以外的事。」
影山卻依然沒有鬆手的打算,噘著嘴大有一副說不動就硬拉走的態勢。
日向比誰都清楚影山的執拗,決定了就一條路走到底,認定了就始終不移。唉,不管過多久、他跑多遠,依然無法對影山受傷的表情視若無睹,終究還是放不下。
「但我可以答應你,等我們在球場上再見後給你答案。」他許下他們之間第一個情感上的約定,等到球場再見時,他想他應該有餘裕同時面對排球職涯跟影山。
聞言影山環上日向的肩膀,頭靠在日向的肩窩如過去每次越界時相依的姿勢低語:「下一次的選手村我不想再跟你以外的人同寢了,呆子,你要快一點來。」
「國家隊的10號好像還空著,你要幫我看好它。」輕拍臉頰旁影山圓圓的腦袋。
「還是我去你的宿舍?」
「欸,影山⋯⋯」
曾經以為斷裂的青春在繞了大半個地球後又續寫,世界如此大他想看看自己可以走到哪裡,如果可以,就一起去看。只要目光不變、方向不變,他們總會走到約定好的地方。
再見以後,所有分歧的道路都將會匯集成一條。
FIN.
註:
1)文中提及所有舉對最高擊球點資料,來源皆為FIVB 2019年世錦賽選手資料網頁。
2)日向翔陽修練後歸國最高擊球點為350公分。
3)影山side請參考「再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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