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侑佐久【無人知曉】04

 

「宮,好久不見。」


一句話將我們區分為兩個世界。



*


隨著各國職業聯賽賽季結束,緊接著是國家隊選手忙碌起來的時期,特別是有國際賽的年份,召集、訓練、合宿與比賽,幾乎填滿整個休賽期。


除了固定國內召集時間外,面對國際賽為了讓選手們更快適應不同環境,也會將賽前的合宿訓練移至海外或賽程地進行,這次VNL前的兩次合宿就分別選在義大利與巴西。


「臣臣,球要再高一點嗎?還是再離網遠一點?哪個角度比較好?」宮侑問著已經練習幾回合快攻後的佐久早聖臣,畢竟他們已經將近一年沒有配合過,也不清楚這段時間有什麼改變。


調整護肘的佐久早回想著剛剛擊球的感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流暢感,就好像他們一直一直在配合練習一樣:「都很好。」


被佐久早難得直率的「哇!臣臣說很好耶!」宮侑誇張的拉住身旁的日向:「翔陽你是證人,臣臣剛剛說很好。」


日向理所當然的在他們之間跳來跳去:「這是一定的啊,侑前輩的傳球是臣前輩最喜歡的,福斯特教練都說你們的搭配是無可取代的。」


「有這種事?」佐久早對著宮侑挑釁:「這樣的話,這傳球就太普通了。」說完還故意對宮侑擺擺手示意馬馬虎虎。


「臣臣,你明明說『很好』的,不可以收回!」宮侑戲劇性的哇哇大叫。


他會說什麼呢?佐久早肯定不記得他們多樣搭配進攻拿下的所有勝利。在佐久早回應前,連宮侑自己都沒發現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的在等待著。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從佐久早的口中聽見任何刻薄的否定,反而這幾天合宿下來,讓他們之間又回到他出國前的友好狀態,隨意自然的調侃越來越多——這樣很好。


「笑得好噁心,」佐久早站在他身邊擦汗:「一定是在想什麼糟糕的事。」


「臣臣你知道什麼叫做相由心生嗎?」宮侑直覺的反唇相譏。


「這不是排球用語,真難得。」


「那你的字典就是病菌百科了,GERMS。」


「MIKASA 跟 MOLTEN會拼嗎?」


兩人一來一往的鬥嘴沒有停止的態勢,不遠處的木兔歡快跑過來,開心的撞上宮侑:「侑侑跟臣臣感情還是這麼好!」無視佐久早嫌棄的目光硬是搭上他的肩:「臣臣剛歸隊時還不相信你們是好朋友,現在相信了吧!」


「阿木,我才是最驚訝的那個,剛到那天還以為臣臣恢復記憶了。」宮侑遞給佐久早一瓶水,他知道佐久早習慣在胺基酸飲料後再喝點水。


佐久早習慣性的接過宮侑遞過來的水,幾乎是反射性的拿起身旁的毛巾遞給宮侑:「是你們告訴我的。」邊說邊縮著肩膀閃躲木兔的魔爪。


雖然佐久早皺著眉頭,卻沒有感受到厭惡的氣息,宮侑不自覺的想到很久沒出現的「口嫌體正直」。看著努力擺脫木兔的佐久早,這一幕讓宮侑有種他們還一起在黑狼時的錯覺。


明明佐久早的表情比誰都要不情願,卻還是待在跳脫的他們身旁,有時鬧得太過還可以看見他情不自禁跟著笑出聲的模樣。


記憶中的笑容輕易的連結起過往,斑斕又溫暖的畫面一幕幕閃現,眼前的那個人還是那個人,好不容易邁出的步伐,輕易就能將他拉扯回過去,也許他根本從未離開。


手上的乾淨毛巾,也帶著佐久早慣用的清潔劑香味,是那樣的熟悉。


面對這次國家隊的召集,相比過往單純的雀躍更多了忐忑,他沒有把握再次見到佐久早的自己是否還能泰然自若?他沒有把握過往可以不被觸及。


第一天的他就明白,將近一年的分離所架構出來的防線,在純粹的感情面前永遠不堪一擊。只一眼,將近一年壓抑的情感就傾瀉而出,他想問問佐久早好不好,想知道在他不在這段期間的生活情況,想告訴佐久早他想他⋯⋯



*


義大利的賽事來到最後一晚,明天他們就要前往下一個國家繼續合宿與比賽,今年的休賽期正好接連兩個國際賽事,訓練與賽程都讓人應接不暇,這也表示國家隊的成員們要朝夕相處長達三個月,有些事情發生過總是會留下痕跡。


他不經意遞出的水、隨身攜帶的消毒紙巾、一樣品牌的蛋白飲料,就連佐久早都會在宮侑有動作前下意識的協助完成,不管是熱身、無聊的笑話與嘲諷。


算準佐久早通常在回到房間洗漱後就不會再出門,宮侑輕裝簡便的走出房門,就在走廊上迎面碰上佐久早,這個遇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宮?要出門?」佐久早疑惑的問著一身外出裝扮的宮侑,現在時間已經不早。


「法國隊友裡有這裡的人,來之前他提到附近有一個小山丘是看夜景的好地方,」宮侑簡單的說明:「明天就要離開了,所以想趁現在去看看。」


「一個人?」好像宮侑就不是個會獨處的人。


「嗯,一個人。」一個人去也好過兩個人卻只有更深沉的寂寞。


嗯?佐久早雖然沒有繼續回話,也沒有移動步伐,就靜止在他面前。


宮侑主動打破這個靜止:「臣臣晚安,早點睡,明天還要趕飛機。」說完便越過佐久早走向電梯廳。


「一起去,等我一下。」


這次合宿與上次奧運時不同,他們不是室友,在合宿第一晚翔陽就對此大驚小怪,就連阿蘭都在感嘆自己又回到監護人的角色,沒有同寢也大幅降低需要與佐久早獨處的時間,為此他感到輕鬆。


一個人時,他還可以假裝、可以對自己說謊,可以對著只有他知道的帳號自言自語、他可以對著毫不相關的隊友談論另一半、他可以跟心裡的那個人分享異鄉生活的點滴、他可以當作事故沒有發生,他可以一個人談著兩個人的戀愛,儘管必須承受雙倍的孤單。


他不是執著於過去,或後悔自己的選擇,他只是需要多一些時間與空間來調適自己,去接受這個失去然後做回「好朋友」。


所以他利用了這個距離、也利用了只剩他知道的聯絡方式,同時又感到內疚——為可以不用見面、不用獨處而感到鬆一口氣。


也許他天生就是個無情的人。



「真的有夜景?沒走錯路?」佐久早疑惑的看著階梯與小徑,完全沒有任何有夜景的跡象。


這沒有主詞的說話方式還真讓人懷念:「沒走錯,我隊友說從這走上去就會看到。」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裡可以看夜景?」


「當然是我問他有什麼地方可以去走走。」而且還是說要帶自己的另一半去看,但這種話也只能對著不相干的人說。


兩人沿著小階梯往上爬,微弱的路燈、安靜得只有蟲鳴還有兩人偶爾的拌嘴,夏夜的晚風徐徐帶來一絲涼意。


爬上去後,是一個開闊的平台,平台的前端放了幾張雙人公園椅,真的很歐洲,歐洲人總會在各種可能有景緻或適合放空的地方放椅子,讓人坐下來好好的發呆。


他們往前走,每往前一步底下城鎮的風貌就一點一點的在眼前展開,兩人沈默的在椅子上落坐,目光凝視在映入眼裡的景色,連呼吸都輕了一分。


與繁華的大阪不同,大阪的夜景是燦爛且繽紛的,來自高樓大廈的燈光、購物中心的照片、廣告看板的特效、車流的燈串,熱熱鬧鬧目不暇給。


這裡少了高樓,多了低矮的房舍,交錯的古色街道佇立著的路燈、從屋子裡透出的暈黃燈光、少許的車燈移動,像是在一片緩慢的畫布中撒下點點星火,溫柔靜謐得不可思議。


「真的很美,對吧?」在一段沈默後,宮侑感嘆出聲:「跟大阪完全不一樣。」


緩慢移動的車流燈光,就像徐徐流動的星河,輕盈的划過心間。


「嗯,很美。」佐久早看著眼前的夜景,表情也柔和了起來。


沒想到最後還是跟佐久早一同看了夜景,佐久早偏白的膚色在月光下依然吸引他目光駐留,他的側臉、每一個五官的角度與弧線都勾勒在他的心底。


「剛到法國時,有時候也會這樣一個人看夜空,覺得特別的漂亮,可能很有法國風情?」想見的人見不到,不如就看看風景。


「我剛到大阪時可沒有覺得月亮變吵,但你離開之後確實連月亮都變安靜了。」但他發現變安靜時已經是幾個月之後。


「哈!你看月亮想到我嗎?」宮侑誇張的嘻笑並指向天空:「看到那兩顆星星沒?像不像你的痣?」


「無聊!」佐久早翻了個白眼,覺得這人的笑話真是沒救了。


驟然停止的對話,沈默開始瀰漫在兩人之間,只是靜靜的坐在彼此身旁,看著遠遠道路上點點移動的燈光。


對方的體溫近在咫尺,情不自禁的留意起對方的呼吸與氣息,只要往旁邊微傾就能靠上他的老位子,只是當認知不復存在,再近的距離也可以畫出界線。


「我⋯⋯」佐久早輕聲的打破寂靜:「有想起一些畫面,關於你的。」


聞言,宮侑驚訝的轉頭看向佐久早,他想起了什麼?這是不是可以解釋佐久早主動提議要一起來的舉動?想起了多少?關於他們之間呢?


但想起來的話,合宿這段時間除了像親近的朋友之外也無其他,這念頭讓他心慌。


「透過那些畫面,我們真的相處得很好。」佐久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沒想到我們真的會成為這樣的好朋友。」


「不知道一醒來就說跟我不熟的人是誰?」理所當然的收穫佐久早白眼一記。


他問著,他答著。他回憶著、訴說著,他聽著。在每一個他說出的畫面上添加註釋,在每一個銜接不上的環節細細說明,笑聲迴盪在夏日的夜晚,不自覺的越靠越近⋯⋯


佐久早看著不經意間搭著自己的肩的宮侑:「那你知道我這兩年有女朋友嗎?」


「為什麼這麼問?」


「偶爾會出現一些親密的畫面,但始終看不清是誰,元也說沒有,總覺得不是這樣,我想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其實他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女朋友,有些片段給他也許對方也是同性的錯覺。


沐浴後未固定的捲髮垂落在額前,遮擋住他墨黑的瞳眸,宮侑伸出手撩起散落的髮絲,將之到耳後,指節靠著他的臉,仔細的看著他:「我。」


眼前低聲訴說的佐久早,與當年那晚帶著不安坦承情感的他,又有什麼不同?

在佐久早疑惑的眼神中,宮侑坐回自己的位置,抬頭看向滿天的星斗,鼻酸也只是錯覺:「我不知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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