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侑佐久【言葉之森】01

 

封印——究竟是守護還是禁錮?






大雪紛飛,白雪覆蓋視線所及的所有一切,白得沒有雜質、白得沒有溫度,雪花紛紛自天際落下,寂靜中唯有雪花落地的聲響,無窮無盡純白中掩去不可見的黑暗。


「跟同伴走散了嗎?」


散落於雪白中點點的腥紅,如同綻放在寒冬裡的一朵朵紅花,金色的皮毛在雪地裡一樣閃耀,四條尾巴癱軟在雪中,也顯示出他不是一般的狐狸。


一般來說,狐狸們是不會隨意到北地來,更別說獨自前往,狐狸們有他們自己的領地,雖然自由卻守著界線,且一般人與妖眾都不會輕易的踏入北境,這也是他們存在的原因。


若非這耀眼的色彩,人跡罕至的荒野又怎能換來一線生機?


黑髮男子停下腳步,蹲下身查看狐狸的傷勢,身旁的隨從細心的調整傘的位置,避免落雪濕了主人的衣裳。


自微微顫抖的狐耳確認氣息尚存:「讓我為你療傷好嗎?」聞言,金色的狐耳動了動,似是表達同意。


解下羽織,將傷重的狐狸裹起,納入溫暖的懷抱,往遠方依稀的燈火走去,在蒼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隨即被不停落下的絮雪掩蓋。



*



京都三面環山,來自日本海的水氣與生氣,也因京都的盆地地形難以散去,容易聚積在盆地裡,京都自古以來就是一塊「生」地,眾生容易在此地存活,也容易在此地生成。


整個地勢北高南低,北部多為山地,大文字山、比叡山等盤據北方;南方的山科和伏見則位於山科盆地內,側鞏著清水山與稻荷山。人類活動的區域則以東部為主,南有伏見狐妖、西北有鞍馬天狗,各有領地也相安無事。


唯獨北方,京都盆地的北方被連綿山脈壟斷,同時越往北則鬼氣越重,是鬼與怨靈盤據之地,同時也是京都鬼門之一,若鬼門破防則盆地內的所有居民皆無法安生。


佐久早一族多年來一直擔任北方鬼門的看守者,至持統天皇(1)時,佐久早聖臣的父親才正式受命於中務省(2)鎮守於貴船口與比叡山之間,畢竟京都與都城藤原京並不遠,更別說時至今日的都城已遷至平城京(3),都城的安全總是君主心頭之重。


說得直白點,陰陽師不過是穩固政權的一個工具,然而有些堅守一方的陰陽師卻不在乎這些外在的封賞,他們更注重的是自己的使命,但在皇權之下誰又能置身事外?


所幸,佐久早一族擅長的是封印與轉化,是一是種守護的能力,相較於獲得君王青睞的施咒、預言、攻擊⋯⋯等陰陽師的能力,他們簡直就像是清水一般的無趣,這也使得他們能偏安於此。


若一般的封印是在封印的事物上增加一堵牆,佐久早家的封印更像是一層又一層交錯的網,能夠吸附消化力量,要用蠻力打破一堵牆容易,但面對層層圍繞又具彈性能吸收的網卻是難上加難。


使得他們在京都備受敬重,因為他們一直以來都用整個家族的力量在鎮守鬼門,並淨化從土地生成瘴氣、從海上而來穢氣、從鬼門洩出的鬼氣,努力的守護一方安穩。



終於擺脫無盡的黑暗,感受到自窗外灑入的光線,緊閉的雙眼動了動,宮侑緩緩張開眼睛,尚在適應光線的視野裡,朦朦朧朧間只見眼前的几案上有白色物體在動。


不大,大約一個手掌,呃,是指他人型時的手掌不是現在,看得出頭跟四肢的形狀,但就純白色的,動作非常靈活,定睛一瞧才發現它正在擦桌子,非常認真嘿咻嘿咻的擦桌子。


腳邊傳來騷動,又是一個小紙人,這次是嘿咻嘿咻的在掃地,在更靠近他的地方有另一個小紙人對著他的金色狐狸毛嘆氣,再彎腰撿起掉落的金色細毛,搖搖頭的放進畚箕裡,他已經放棄思考這些打掃工具是打哪來的。


正當他注意力在腳邊時,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跳上他的臉,手裡還拿著布跟水盆,低頭看他與他大眼瞪小眼,儘管小紙人根本沒有五官,但他還是感受到它覺得他需要被打掃。


看著它們的動作,想揮爪子是正常的吧?


眼看小人手中的布要糊上他的臉時,宮侑緊張的移動身體,卻扯到身上多處的傷口,所有傷口都已經被仔細處理過,但還是疼得他吱吱叫⋯⋯


「收!」


隨著陌生聲線的話語,小紙人們瞬間消失,解除宮侑臉被當地板擦的危機。


視線落在站在障子旁身著黑色常服的少年身上,怕再度拉扯傷口,狐狸只是朝人點點頭,剛剛在看見紙式神時已經有個大概,現在則是非常肯定自己正在陰陽師的家裡。


一個狐妖就這麼羊入虎口的在陰陽師的巢穴裡,他會不會強逼自己當式神作為救命之恩的報答?會不會拿自己當人柱去塡封印?會不會剝了自己的皮做大衣?還是更乾脆一點直接把自己消滅?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他傷重病歪歪,跑都跑不掉⋯⋯


「你想的那些都不會發生。」


小心在不拉扯傷口的情況下轉頭,讓目光落在紙式的主人身上,難道他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嗎?


「我對收妖怪來使喚沒有什麼興趣。」佐久早聖臣走進廂房查看狐狸的傷勢,剛剛那聲尖叫不知道是不是又讓傷口裂開。


宮侑看著眼前尚未成年的少年,白皙光潔的臉龐、墨黑色的髮跟如雕刻的五官,不得不說這個少年陰陽師長得真好看:「謝謝你救了我。」動了動耳朵:「我何時回家?」


宮侑的傷口並非深可見骨,不是皮肉傷的問題,而是傷口上的鬼氣,若沒有將其徹底祓禊,腐蝕的範圍會越來越大最後蝕其筋骨,就算是狐妖也難逃一死。


雖然進行第一次的祓禊,但傷口邊緣還隱隱可見鬼氣殘留,保險起見還是多淨化幾次會比較好:「沒那麼快,至少要到雪融之時。」


隨著佐久早聖臣手指一動,兩個小紙人出現在狐狸身旁,動作俐落的重新包紮宮侑身上的傷口。


「如果要道謝,也要跟它們道謝,都是它們幫你包紮的。」


居然不是佐久早聖臣親自動手?宮侑現在非常想收回剛剛的道謝。


陰陽師有許多不同的流派與分支,總歸來說這些術式都與靈力有關,不同的靈力形塑出不同的術式與長處,而靈力的源頭則是來自血脈相承。


初見佐久早聖臣時,宮侑就明白他說的是真的,他對使妖役鬼沒有興趣,佐久早聖臣的靈力帶著暈黃色的光芒,那是一種守護的力量。


在養傷無法動彈的乏味日子裡,佐久早家的人都會來看看他給他食物,而佐久早聖臣每天都會過來跟他拌拌嘴,


「你離這麼遠這是什麼意思?」佐久早聖臣就沒離自己一丈以內過,而且看看那些小紙人在做什麼?居然兩手張開檔在他們兩人之間。


「你會掉毛,第一天回來時它們清我的衣服清得很辛苦。」佐久早聖臣伸出食指讚許的點點小紙人的頭,宮侑發誓如果紙人有表情現在肯定臉紅。


「噁心!」


「有人這樣說救命恩人的嗎?」


每天他都能聽見佐久早家修行時背誦經典的聲音、議事的聲音以及上門求助的聲音,也聞得到很好聞的檀香,香爐裡裊裊香氣釋放出淨化穩定的能量。


有時,他們會集體出門,透過談話才知道,佐久早家會去巡視北地裡所有的封印與結界。


「結界跟封印都不是堅不可摧的,自然的力量往往大於人類的想像,」佐久早聖臣輕聲的解釋:「我們只是凡人,無法揣測神明要給予什麼、收回什麼,神明就是神明,是不能臆測的。」


所以,神給了,人就得接受,神拿走了,人也只能放手,因為神的一切都是對的,沒有所謂的善惡。我們能做的只是為所有的眾生畫出界線。


結界,是劃分「彼」與「非彼」的界線,區分出不同眾生的居所與邊界,並守護結界內的生命。除一般結界之外,尚有絕界與崇高不可及的神界。


面對宮侑的每日一問,佐久早聖臣久而久之也習慣了,慢慢的將本該是陰陽師學習的事物講給宮侑聽,也不管宮侑是妖非人。


說起來,佐久早家的人口並不繁盛,與其他有名的大氏族不同,佐久早聖臣這輩就三個孩子,父執輩更是一脈單傳,在佐久早聖臣的父親英年早逝後,靈力最為強大的佐久早聖臣成為了下一任的家主預備,所有人都盼著他成年繼任,十八歲的少年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期盼與責任。


宮侑問他,父親走的時候有哭嗎?因為宮侑與兄弟在父母離開時哭得稀裡嘩啦。他只淡淡的說沒有,太多事情接連而來,多到他忘記哭。


「臣臣,那你要現在哭一下嗎?」說完,狐狸的頭頂就挨了一記:「誰會說哭就哭啊?」


話雖如此,宮侑還是看見佐久早聖臣微紅了眼角:「父親最後跟我說,他相信我。」


好吧好吧,言語果然是最強的咒,他覺得佐久早聖臣這簡直就是被下咒了!


說出來後,無恥的佐久早聖臣居然要紅橙黃綠四紙人來拔他的狐狸毛,簡直就是小人行徑,不可取。


「為什麼是紅橙黃綠?」明明就都是白色,提出問題的是難得一同前來的表妹古森,她是真的會醫術,跟某個使喚紙人包紮的人不一樣。


宮侑甩甩狐狸尾巴:「就是沒有顏色才要叫啊,叫久了說不定就會有顏色。」


這什麼邏輯?倚在牆邊的佐久早聖臣無言的翻個白眼,反正這隻狐狸滿嘴亂七八糟的,他也漸漸習慣。


有他在的日子真的有趣很多很多。



*



「啊————」


一大早就從宮侑居住的廂房傳出淒厲的叫聲,原本在隔壁房讀書的佐久早趕緊跑過來查看,希望那隻狐狸不是閒來無事吊嗓子。


「發生什麼事?」只見棉被拱成高高的一團,整隻狐狸縮在裡面:「怎麼了?」


宮侑的傷勢已經好了大半,妖力也回籠,照理說應該不會再惡化才是,還在思考間,就見棉被蠕動,接著探出一張有著一頭金髮的好看臉龐。


「臣臣,可以給我一件衣服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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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持統天皇(645年-703年1月13日),飛鳥時代天皇,日本第41代天皇,女天皇。遷都藤原京是日本飛鳥時代的都城之一,今奈良縣橿原市一帶,是日本歷史上最大的都城。

2、陰陽師此正式職位起源於飛鳥時代,延續至明治時代,在日本古代律令制管理下,隸屬於中務省的陰陽寮內所屬的官職。

3、城京地處今奈良市西郊,是日本奈良時代(710年至794年)的京城,直到784年桓武天皇遷都今奈良市西邊的長岡京,平城京結束作為首都的歷史。


參考書籍:

《京都魔界探訪》,藏田敏明監修,人人書版社,2018年2月。

日本的結界:陰陽師的祕密地圖解謎》,安倍成道,健行出版社,2019年12月30日。

京都其實很可怕毛骨悚然地名巡禮》,淺井建爾,EZ叢書館,2017年0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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