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侑佐久【黑夜】04—呼喚
夢。
充滿翠綠樹木蔥蔥鬱鬱的山間小逕,木棧道與小石舗成的登山步道相當易於行走,沿著山的坡度緩緩上升,林間的蟲鳴鳥叫清脆而嘹亮。
風和日麗的天氣、綠草如茵、輕輕的微風,碧藍如洗的天空,不存在煩惱,只有最舒適的自在,讓人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那裡再也不離開。
—
是夢。
陽光突然消失在那條山間小徑,原本明亮的山逕一瞬間就陷入昏暗,輕快的蟲鳴鳥叫霎那間失去聲息,應該有各種聲音的山林間,就像真空般的寂靜。
他聽見細微的聲響,像是踩踏過枯葉的聲音,一步一步的自遠方靠近,他無法分辨方向也無法確認距離,忽遠忽近然後又飄忽不定,像是要將他圍困,他只能跑,一直跑,沒有方向的跑,卻總是繞回那條山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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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那充滿翠綠的山間小逕,他在木棧道與小石舗成的登山步道上行走,沿著山的坡度緩緩上升,林間的蟲鳴鳥叫清脆而嘹亮。
一二三四五⋯⋯他聽見自己歡快的聲音,在石階上邊踏邊數數,但那是孩童時期的他,在夏日拎著自然觀察記錄本開心的走著,好像要與朋友碰面。
「要跟我一起去嗎?」
颯颯的一陣風吹過,捲起地上的落葉,夾帶著爽朗親切的笑聲,呼喚著他跟隨著笑聲再往深處踏進。
*
「小臣?」
隨著擔憂的詢問聲,一隻溫暖的手環上他裸露在棉被外的背部輕拍安撫:「做惡夢嗎?」聲音還帶著甫睡醒的沙啞。
隨著佐久早聖臣翻過身,那隻手自然的滑到他的腰間,金色的腦袋也隨之靠上,兩人親暱的在冬日暖房中依偎,填補遠距離日子裡的空白。
「不總是惡夢,」相反的,有時候是很舒適的夢:「但很想趕快醒來。」
只是夢而已。原本宮侑想這樣安慰他,但佐久早聖臣依然沒有鬆開他緊皺的眉頭,讓他明白自家男友還有話還沒說完。
「侑,你曾經有過一直重複作一個的夢的經驗嗎?」
沒有回答佐久早聖臣的問題,反而接續詢問:「反覆出現一模一樣的場景?」
佐久早聖臣轉身望向天花板,手臂靠在額頭上試圖說明已經困擾他一段時間的夢境:「不是完全一樣,每次都會有一點變化,但地點一直是一樣的。」
「有時候很溫暖、很舒適,覺得想繼續在夢中;有時候卻很壓抑,但不管過程怎麼發展都在同一個地方。」好像怎麼也走不出去,又好像在呼喚他前往,或要他留下來:「而且每次都會比前一次的夢境增加一些東西。」
似乎,不是單純的夢:「這情況很久了嗎?之前沒聽你提過。」
佐久早聖臣仔細回想何時開始被這個怪異的夢糾纏上,最初出現在何時:「說起來第一次做這個夢是高中時的修業旅行,但那次之後又好久沒再出現。」
高中修業旅行嗎?有個猜測隱隱在宮侑心中成型。
「臣臣,如果之後再作這個夢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好嗎?」宮侑總覺得這個夢境應該與佐久早聖臣身上一直存在卻若隱若現的記號有關,碰巧的那個記號最近也出現變化。
雖然對這個要求有點詫異,但佐久早聖臣依然應允,一個夢境居然可以讓宮侑對他如此認真的提出要求,連請都說出口,讓他對這個夢的發展多留一些心思。
宮侑手指輕輕的捲著佐久早聖臣垂落在枕畔的捲髮,輕鬆地將話題帶開:「想去打球嗎?我們也一段時間沒有一起打球。」
「⋯⋯好。」假日還不給賴床?面對宮侑期待的眼神,佐久早聖臣無奈的伸出手讓宮侑將他拉離床鋪。
宮侑沒打算現在就將自己的猜測訴諸於口,在還沒有更確切的推論之前,他不打算造成佐久早聖臣無謂的擔憂。
經過這幾年的觀察,佐久早聖臣應該是對自己身上有記號這件事一無所知,何況這個問題存在已久不差那一點時間,儘管這些年來他的理解幾經變更,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佐久早聖臣安全無虞,至少目前是如此。
看著佐久早聖臣身上變得較之前更為清晰的記號,宮侑希望他們還有時間。
「你來啦!」
本以為難得的休假日,黑狼體育館不會有人,但佐久早聖臣實在太低估排球怪胎們有多熱愛打排球。
趁著宮侑被木兔光太郎纏住要舉球的空檔,他走出體育館透透氣,跟兩個精力充沛的排球笨蛋待在一起,非常耗氧。
佐久早聖臣甫自再度吵吵鬧鬧的黑狼體育館走出,耳邊就傳來熟悉的招呼聲。
轉向聲音來源便瞧見正在旁照顧花圃的長者,微笑著向他搭話:「有一段時間不見,一切都好嗎?」
見到熟悉的老者,佐久早聖臣禮貌的微躬身致意:「您好。」
老爺爺並沒有立刻進行交談,而是專注進行手邊的工作,仔細的翻鬆花台裡的土,再剔除雜草,方便之後施肥到植物的周圍。
「聖臣,你看今年的植物是不是長得特別好?」
佐久早聖臣順著老爺爺的問句,在老爺爺身旁佇立:「嗯,一直都長得很好。」在他看來跟過往並沒有差別,黑狼體育館旁的景觀植栽與花圃從來都是都欣欣向榮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容易與陌生人交談的人,當然也不是陌生人會想主動攀談的類型,然而眼前的老爺爺卻自然的像是早已熟悉他般,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與他交流,隨著宮侑入隊他來到這裡的機率變高,也就越來越熟悉。
「你也一直打得很好,很穩定,這不是簡單的事。」選手總有各種狀態,難得的是一直維持穩定狀態。他將手上的工具歸位:「侑也是,都是很有趣的好孩子。」
「您知道侑?」從第一次在黑狼體育館遇到老爺爺也已經幾年,卻是第一次聽到他提起宮侑:「他也認識您嗎?」
「從他高中時就看他看到現在,一直都很滿意。」他接著誇張的大笑起來,臉上的皺紋全都笑開花:「光太郎來了之後,他的有趣突然被比下去,一定很不是滋味,哈哈哈哈哈!」
想到宮侑在謝粉會後的失落,佐久早聖臣跟著嘴角失守。
「但他不知道我,如果他知道,他就不會加入黑狼了。」老爺爺微笑著:「你們都是內在溫柔的孩子。」
他想不出來宮侑有任何不加入黑狼的理由,他根本深愛他的球隊,離家與宮治都很近,典型錢多離家近的選擇。
「沒記錯的話,你明年也要大學畢業,有想加入的隊伍了嗎?」老爺爺走到黑狼體育館門口,自豪地望著體育館內正在練習的人:「雖然我很希望你能來這裡,但也希望你好好選擇自己想要的。」後又補上:「當然,如果你能選擇黑狼就更好了!」
「也不一定能拿到黑狼的內定。」當然機會不是沒有,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他一直很喜歡黑狼的氣氛,專屬體育館雖然有年代卻維持得非常好,教練、防護員、公關、職員都是很用心在管理與帶領球隊,可以感受到母企業的重視⋯⋯
「臣臣,你一個人站在那做什麼?」
跟木兔光太郎瞎鬧一陣結束的宮侑,看著自家男友一個人呆站在體育館門外往內望,是在欣賞他練球?
一個人?哪有一個人?
佐久早聖臣轉頭想找老爺爺的身影,卻發現站在門口的就他一人,完全沒有其他人存在的蹤跡。
難道已經離開了嗎?怎麼會如此無聲無息?
*
他又來到那片山林,自在的沿著山道行走,懷裡抱著想要展示的新玩具與圖畫,腳步輕快又迫不急待,他哼著歌期待著與朋友一起分享遊戲。
颯颯的一陣風吹過,捲起地上的落葉,夾帶著爽朗親切的笑聲,呼喚著他跟隨著笑聲再往深處踏進,他雀躍的踏上石階,青色的衣角隨風擺動的繫帶已經出現在視野。
爽朗的笑聲說著:「我們今天玩什麼?」
—
樹林暗了下來,泥土潮濕的味道清晰可聞,原本的陽光消失在林葉的細縫之間,就快下雨,他記得家人的囑咐在天氣變差前得離開山。
他簡單告別後開始往下山的方向前進,已經可以聞見下雨前的味道,在這熟悉的山逕他有把握可以在雨滴落下前下山。
卻在應該轉彎就能看見出口的地方又回到原點,也許是記憶錯誤,他加快腳步往前,又在應該看見出口的轉彎處回到石階前。
他一直跑,一直跑,小小的腳印不停的踏在泥土上,要趕緊回家,呼、呼、呼、不停的奔跑讓他喘不過氣,終於在一個樹林的轉彎處看見兩光,他抬起快要沒力的腿繼續走著。
卻在轉彎後看見穿著青色狩衣的背影站在鮮紅色鳥居之下——
*
將冰涼的水潑上因運動而燥熱的臉,洗去汗水帶來涼爽,黑色捲髮微濕落在額前。
收到黑狼的隨隊練習邀請讓佐久早手聖臣相當開心,也因次增加許多到大阪與宮侑相聚的時間,他們已經遠距離太久,久到都忘記他們相處時有多麼吵鬧,又因為有多麼相似而怎麼都放不開手,好像誰先放手就輸了。
只是最近,他總是作夢,有時在幾個少數的瞬間,他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在那個山林裡醒來。
在那些驚醒的夜晚他總能看見宮侑沈默的望著他,似乎等著他說明些什麼。
在增加的夢境中,他拼湊出大概的脈絡,那座山是真實存在的,他小時候確實去過那座山並有熟識的朋友,一起在那度過愉快的夏日時光。
但在陰暗的一面,卻讓他充滿恐懼,他被困在山裡無止盡的繞圈圈,怎麼也走不出去,被困住的窒息感伴隨著陰沉下來的天空,卻求救無門,夢境總是停在那人出現時。
一開始只是聲音,再來出現影子與衣角再到背影,然後越靠越近,一次又一次的微微轉動角度,背影、25度、45度⋯⋯
「你應該告訴他。」幾乎是憑空出現的聲音。
老者手負在身後,擔憂的開口:「已經快要看見了不是嗎?」
他怎麼會知道?佐久早聖臣對於老者話語的驚訝,壓過對他突然出現的疑惑。
「雖然我很開心你接受黑狼的邀請,但為了你的安全著想,看樣子也只能便宜阿德勒老頭了。」
老爺爺氣呼呼的抱怨著:「哎呀呀,明明是我先發現的,但也沒辦法,真不想看那老頭得意洋洋的樣子。那臭老頭怎麼會懂充滿個性與活力的孩子的好?」老人家開始經典的碎碎唸。
阿德勒老頭?現在的總教練還稱不上是老頭吧!
就算佐久早聖臣再遲鈍也知道這夢境處處透露著詭異,隨著越來越奇怪後他就沒再提過後來的發展,他不知道能被相信多少,也不希望造成不好的影響。
「說了也沒有幫助。」只是多一個擔心的人,還不如不說。
「跟他談談看吧!你們都是充滿生命力又耀眼的孩子,自然容易吸引各式各樣的『人』。」老者走到他的面前,抬頭帶著慈愛的微笑看著他:「就算不在這裡,我也會繼續看著你打球的。」
說完後,老爺爺都背著手轉身踱步離開,還能聽見他邊走邊喃喃低語:「好可惜,真要讓那老頭撿到寶。還有一個橘色頭髮的也好喜歡,不知道會不會來⋯⋯真是運氣好的臭老頭⋯⋯唉⋯⋯」繞著體育館慢慢的走遠然後消失不見。
當晚,在他開口想談這件事之前,宮侑先一步將一個御守放進他的手裡,入手的御守除了能觸摸到的精緻刺繡外,握在手心中還能感到微微的溫熱。
「臣臣,你睡覺時一定要帶著御守。」宮侑臉上明顯的擔憂無法化解:「至少讓你不要再被夢境困擾,但這只是暫時的,無法持續太久。」
「你知道我作的那些詭異的夢?」佐久早聖臣握緊手中的御守,它確實給他安心的感覺。
「我知道這段時間情況變嚴重,但我不知道具體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宮侑轉達奶奶交代的話:「但儘量不要去回應任何的呼喚,即使在夢裡也是,千萬不要回應。」
確實在夢裡那個人一直在問他問題,而他總在回應前醒來。
宮侑看著那個印記隨著佐久早聖臣在大阪這段時間而日漸清晰,下一次從東京過來時又會發現變淡,之後隨著待在大阪的時間增加又變清晰,如此反覆,加上佐久早聖臣曾說過第一次夢到那個夢境是修業旅行,讓他推論出個大概。
「目前奶奶還沒有辦法解決,畢竟不太清楚原因,所以這次隨隊練習結束後,不要再到大阪來,我會去東京看你的,休假就去、有空就去。」若不是真沒辦法,誰願意繼續跟戀人分隔兩地?並放棄等待許久站在球往同一邊的機會?
「不要再到大阪來?包括黑狼隊?」佐久早聖臣腦中浮現老爺爺口中的阿德勒老頭。
宮侑鄭重其事的點頭,嚴肅的注視佐久早聖臣的眼睛:「是。小臣答應我,選擇其他球隊,至少在找到方法之前不要到大阪來。」看著宮侑的神情,佐久早聖臣知道宮侑是認真的,無比的認真。
他希望佐久早聖臣就留在關東,離這裡遠遠的、遠遠的,至少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到。
*
一年後,MSBY Black Jackals
三道驚呼聲自會議室傳出,都充滿驚嚇,雖然程度與原因略有不同。
日向翔陽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著會議室裡懸掛的肖像照:「他⋯⋯!!??」旁邊的佐久早聖臣同樣震驚的看著那張肖像照發出驚呼。
另一聲則是來自黑狼的當家舉球員宮侑:「臣臣,你怎麼可以來這裡!?」然後直接收穫明暗隊長一記爆栗:「哎呦!」
大學MVP願意跟黑狼簽約是多好的事,怎麼可以讓宮侑在經理面前胡說八道。
沈浸在初見照片驚訝中的佐久早聖臣完全無瑕理會宮侑的鬼叫,他指著肖像照:「那是??」難道之前幾次碰面其實都是老爺爺在招攬他?
「臣前輩也見過老爺爺嗎?」見佐久早聖臣點頭,日向翔陽繼續說道:「我之前來試訓時,老爺爺還幫我加油,說他喜歡我有活力的樣子。臣前輩呢?」
「見過好幾次,每次都是很一般的聊天。」他一直以為老爺爺是住在附近喜歡排球的住戶,退休後閒暇時來幫忙照顧花草,完全沒想過他跟MSBY有任何關係,所以他是MSBY的管理高層嗎?
「臣臣怎麼沒有跟我說過?」真的有把他當交往多年的男友嗎?而且為什麼他在球隊好幾年卻都沒有見過甚麼老爺爺?不公平!宮侑開始自怨自哀的裝可憐。
一旁的球隊經理似乎對這場景早已見怪不怪,笑容可掬的提供解答:
「這位是我們MSBY的創辦人,也是現任社長的曾祖父,相當熱愛排球,他的遺屬就是要好好帶領公司與球隊、好好照顧員工與球員。」
「而且創辦人最喜歡擁有獨特個性與滿滿活力的球員,看樣子他很喜歡你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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